
唐诗三百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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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·杜甫
长安城头头白乌,夜飞延秋门上呼。
又向人家啄大屋,屋底达官走避胡。
金鞭断折九马死,骨肉不待同驰驱。
腰下宝玦青珊瑚,可怜王孙泣路隅。
问之不肯道姓名,但道困苦乞为奴。
已经百日窜荆棘,身上无有完肌肤。
高帝子孙尽隆准,龙种自与常人殊。
豺狼在邑龙在野,王孙善保千金躯。
不敢长语临交衢,且为王孙立斯须。
昨夜东风吹血腥,东来橐驼满旧都。
朔方健儿好身手,昔何勇锐今何愚。
窃闻天子已传位,圣德北服南单于。
花门剺面请雪耻,慎勿出口他人狙。
哀哉王孙慎勿疏,五陵佳气无时无。
长安城头栖息着白头乌鸦,夜晚飞到延秋门上啼叫呼唤。
又飞到富贵人家啄食屋顶,屋内的达官贵人纷纷逃窜躲避胡兵。
皇帝的金鞭折断,九匹骏马倒毙,骨肉亲人来不及一同逃亡。
王孙腰间佩着宝玦与青珊瑚,可怜他哭泣在路旁。
问他姓名,他却不愿透露,只说困苦不堪,乞求做奴仆。
已经在荆棘丛中逃窜百日,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。
高祖的子孙们鼻梁都高挺,龙种本与常人不同。
如今豺狼盘踞京城,真龙天子流落荒野,王孙啊,好好保重你这千金之躯。
不敢在路口长谈,只能短暂停留,为王孙送行片刻。
昨夜东风吹来血腥之气,从东边来的骆驼满载着旧都的珍宝。
朔方的健儿们身手矫健,从前何等勇猛,如今却如此愚昧。
听说天子已传位新君,圣德感召,北方的南单于也来归顺。
花门(回纥)的勇士们割面请战,要为雪耻而战,王孙啊,千万不可向他人泄露行踪。
可怜的王孙啊,千万不可疏忽,长安五陵的祥瑞之气,终将不会消散。
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甫的《哀王孙》,作于安史之乱爆发后的长安。全诗以白描手法,通过一个逃难的皇族后裔的遭遇,深刻反映了安史之乱给皇室宗亲带来的灾难,同时暗含对时局的忧虑与对未来的希望。
诗从长安城头的白头乌鸦起笔,以“夜飞延秋门上呼”暗示叛军入城的紧急,乌鸦的哀鸣奠定了全诗的悲凉基调。接着通过乌鸦啄屋、达官逃窜等细节,展现乱世的混乱与贵族的狼狈。随后聚焦于“王孙”的遭遇,从他的外貌(“身上无有完肌肤”)、言语(“乞为奴”)到逃亡经历(“百日窜荆棘”),将皇族后裔的悲惨命运刻画得触目惊心。诗人既同情其遭遇,又以“龙种自与常人殊”暗含对皇族的惋惜与维护。
诗中“金鞭断折九马死”暗指唐玄宗仓皇出逃时,金鞭断、马匹倒毙的狼狈场景;“朔方健儿”则指边军将领,他们昔日勇猛,如今却因战乱而愚昧,讽刺了唐军的不堪一击。而“天子已传位,圣德北服南单于”则透露出唐肃宗即位、南单于归顺的讯息,暗示乱局或将平定。末句“五陵佳气无时无”以长安汉唐帝王陵墓的祥瑞之气,寄托了对复兴的期盼。
杜甫以“诗史”著称,此诗亦然。语言质朴如话,却字字泣血。如“屋底达官走避胡”“可怜王孙泣路隅”等句,以白描勾勒出鲜明的画面感。同时,诗中穿插议论(如“豺狼在邑龙在野”),将叙事与政治感慨结合,深化了主题。尾联的“慎勿疏”“无时无”则既是对王孙的叮嘱,也是对未来的隐微希望。
全诗在悲悯中透出冷峻,既哀痛皇族的命运,又暗含对玄宗失政的反思(如“朔方健儿今何愚”)。而“花门剺面请雪耻”一句,更展现了杜甫对民族团结的复杂态度——既认可回纥助唐平乱,又担忧其势力坐大。这种矛盾感正是乱世中知识分子的典型心理。
白头乌:白头乌鸦,不祥之物。南朝梁末侯景作乱,有白头乌万计集于朱雀楼。
延秋门:唐玄宗曾由此出逃。
金鞭断折:指唐玄宗以金鞭鞭马快跑而金鞭断折。九马:皇帝御马。
宝玦:玉佩。
隅:角落。
高帝子孙:汉高祖刘邦的子孙。这里是以汉代唐。隆准:高鼻。
豺狼在邑:指安禄山占据长安。邑:京城。龙在野:指唐玄宗奔逃至蜀地。
临交衢:靠近大路边。衢:大路。
斯须:一会儿。
东风吹血腥:指安史叛军到处屠杀。
狙:伺察,窥伺。
五陵:五帝陵。佳气:兴旺之气。无时无:时时存在。
杜甫(712年—770年),字子美,号少陵野老,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,世称“诗圣”。他出生于河南巩县(今河南巩义),出身于京兆杜氏,是北方大士族之后。杜甫自幼聪慧,七岁便能作诗,青年时期曾游历吴越、齐赵等地,胸怀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的政治抱负,但仕途坎坷,最终以诗歌成就名垂千古。
杜甫的成就主要体现在诗歌创作上,其作品被后人誉为“诗史”。他的诗歌以反映社会现实、忧国忧民为核心,展现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变迁。例如,《三吏》(《新安吏》《石壕吏》《潼关吏》)和《三别》(《新婚别》《垂老别》《无家别》)真实记录了安史之乱时期百姓的苦难,情感深沉,语言凝练,体现了“沉郁顿挫”的艺术风格。此外,他的律诗成就尤其突出,如《春望》《登高》等作品,语言精妙,格律严谨,成为后世典范。杜甫一生创作了约1500首诗,内容广泛,艺术精湛,对后世诗歌发展影响深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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